殷枫

人于浮世,独来独往,独生独死,苦乐自当,无有代者。

永不枯竭的泪之泉

她十岁的时候,一位女神从天而降。

她用审视的眼神看着她,“我不喜欢你的眼睛,”她高傲地说道,“你只是个凡人,而它们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美。”

于是女神诅咒了她。

“到死为止,你的泪水都将永不停歇。你会从你的泪水中看到未来,但你的声音将作为代价被我拿走。走吧,让我看看你的眼睛是否还能这么美。”

她突然的泪流不止让身边的人惊慌不已。母亲每日看着她叹气,心疼于她脸上被泪水腐蚀出的痕迹;父亲奔走于教会和医院,试图找到治愈她的方法。她在泪水中看到了未来,但她张大了嘴也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
她十五岁的时候,母亲死了。

这位疲惫的妇人沉浸于对小女儿的忧心,常年和小女儿一起流泪让她的视力大幅下降,疲惫让她的注意力难以集中,在一个阴沉沉的秋日下午,她坐着一辆莽莽撞撞的马车飞向了天堂。

她在葬礼上泪流满面。

她的父亲崩溃了,大声指责她不愿意发声为自己的生母念一段悼词,她抓着自己的喉咙,指尖染上鲜红。

两年之后,她的父亲匆忙将她嫁给了一位老商人。

新婚之夜,老商人和蔼地看着她,用开始出现老年斑的手把她青春的皮肤割得支离破碎,她闭着眼,安静地泪流满面。

老商人很爱她,爱她青春娇嫩的皮肤,爱她永不枯竭的泪水,爱她娴静典雅的无声。她不爱他,她在泪水中看到了未来,也看到了一点光明。

老商人太老了,他死在了一个寒冷的冬夜。他的儿子们为了家产吵来吵去。她也是家产的一部分。

她在送葬的路上,突然跑了起来。她这辈子也没跑过这么快,跑过街道,穿过城门,跨过小山,她毫不留念地跑走了,远离了这座她生于此长于此的城,跑向未知的未来。

她在小溪边停了下来,掬起冰冷的溪水洗了洗脸,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,泪水一颗颗掉进溪中,她张大了嘴,无声地嚎哭了起来。

一位樵夫路过了溪边,他吃惊地发现一位穿着绸缎的年轻女士坐在溪边无声哭泣。他走了过去,“女士,您怎么会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?您和家人走散了吗?我可以送您回城。”他结结巴巴地说道,在心里震惊于她的年青与美貌。

她看着他,一言不发,泪水如珠。

他越看越痴迷,“您别哭啦,”他结巴又小声,“这么美丽的眼睛不该被泪水浸泡……”

她狠狠地闭上了眼。

他痴痴地看着这位伤心的娇小姐。“您愿意上我那去吗?我,我有一栋属于自己的小房子,虽然不大,但是很温暖,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了。”

她一言不发,最终伸出了手。樵夫一把握住了它。

樵夫觉得自己很幸福,平白捡了个娇小姐回家,她长得就像挂满晨露的玫瑰,虽然玫瑰不会说话,虽然玫瑰的花瓣支离破碎,他脱下她的衣服时这样想,但她依旧是我的玫瑰。

樵夫工作得更努力了,她为了补贴家里也学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活。她总能从泪水中知道什么能赚钱,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,小房子也渐渐变大,她脸上也有了笑容。有一天,她的笑容突然消失了,她从泪水中看到了未来。

樵夫现在已经不是樵夫了,他已经是附近有名的商人了。有钱以后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呢?他的玫瑰已经失去了娇艳,枯萎的花瓣让人难以忍受它的破碎。商人有了新的玫瑰,月季,茉莉,以及满天星。破碎的玫瑰在冰冷的房间里静静枯萎。

商人没想到自己会在回家的路上遇到麻烦,一个疯子从教堂中跑了出来,抱着他的脖子疯狂撕扯,富有的生活吞食了他曾经健壮的肉体,他在惨叫中失去意识。

她坐在房间里,冷然如顽石。

她没有孩子,但是新鲜娇嫩的小花朵们多多少少给商人留下了几个花骨朵,她把遗产全都分给了花骨朵们,又一次孑然一身走出城。

她在荒野中独自行走,不吃不喝,一步一步走向已知的未来。

十二月二十四日,一朵玫瑰在寒风中被吹散,残破的花瓣随风直上,飞到了女神的脚前,女神惊讶,“冬天也有玫瑰?”

花瓣上还沾着几颗半干的水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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